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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3/16 17:37:00

一、处方贵精

处方用药,首贵于精,精者至当不易之谓。我无法具体形容什么叫做精,只能举例说明:我治过不少心脏病人,诸如心肌缺氧,房室传导阻滞,频繁性早搏,心律不齐以及房颤等,临床如表现为心阳不振,血行欠畅而见舌质浅胖,脉微细或结代者,就常用炙甘草汤稍事加减,药后虽有效果,但常易反复或者效果不显著,改用其他方药,亦有同样情况。最后,就径用仲景炙甘草汤原方,一味药不更动,只因古今度量有异,在剂量上稍加斟酌,如甘草、桂枝一般各用二十克左右。有许多心脏病人,曾屡更多医,中西药物备尝,也服过我以炙甘草汤加减之方,均无良效。自改服仲景原方后,有不少病人症状竟得消失或基本缓解,以后仍用原方续服数月,病人主诉:过去几乎每日发病,自服该方后,竟有历数年而安然无恙者,病家方钦我技之精,而我则既惊又惭。我研究仲景之学且数十年,而未识仲景处方“用思之精”竟到如此惊人程度!我过去常思本方,仅辅佐药加减一、二味,而效果判若天壤,说明我对该方的组成,远来研究到家,乃浪负虚名,深感愧疚。

自秦皇士著《伤寒大白》,创江南无正伤寒之说,耳食者遂畏麻桂等方不敢用。事实上,临床所见头痛高热恶寒无汗,骨节酸痛,脉浮紧带数者极多,我径用麻*汤原方,剂量较重,往往一剂知,二剂已。始知秦氏《大白》之书出,而仲景竟蒙不白之冤。前人称“仲景垂妙于定方”,良非虚语。除张机外,历代名家,各有精妙之方,用之得当,皆效如桴鼓这是因为前贤的某些方剂,其配伍组合,已经过反复实践,千锤百炼筛洗而成,我们取精而用,可提高疗效。

二、立法宜奇

用药如用兵,兵法有堂正之师,有奇谲之法。用药之道,初无二致。我平生体弱而少病,偶染小恙,亦不服药。有一次患感冒咳嗽,连续数日,旋致咳嗽昼夜不停,彻夜不能睡眠。不得已乃自处一方,方用诃子30克,*芩30克,龙胆草9克,甘草g克,又加乌梅、干姜、细辛三药。服药约二个小时后,自觉泛泛欲吐,旋即呕吐痰涎及食物残渣,隔半小时又大吐一次,自觉精神困疲,未进晚餐,即卧床安息。事出意料,这个昼夜连续不停的咳嗽,竟得一吐而全愈。是夜安睡通宵,嗣后亦无一声咳嗽,精气爽朗,工作如常。这是用酸苦涌泄的吐法而愈外感剧咳的例子。我自用有捷效,后用治他人,亦每收奇功。此法张子和最擅长,今人多弃置不用,殊为可惜。

中医学上有遁可行滞之法,故凡气阻痰壅停饮蕴湿之病,概用通药为主,而重浊厚腻之品,列为禁药。明代张景岳则对治疗痞满、肿胀、痰饮、泄泻等常重用熟地,为世医所呵斥,我年少时亦觉介宾之偏见。以后临床渐多,遇上述病症在应用常法久而无效之后,乃试用景岳方,多以熟地为君,用量至少30克,某些患者,服后竞得痞胀消,泄泻止,痰饮化,胃纳香。病者获愈狂欢,我亦得手而惊喜。此即中医学上所称的圆机活法,然非学问根柢深后兼有胆识者不敢用亦不能用。上述两法,我过去在写论文时,曾经提及,可见奇方非偶致,多自教训由得来。张景岳独擅此奇妙之法。如按一般常规,则临阵先怯,是无法知道此中甘苦的。

三、用药在巧

古哲有言“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临床时循法度以用药,学习较方便,至于用巧,则谈何容易!可是自古高手,往往心灵手巧,治法能独出机而愈顽疴宿疾,如宋杨吉老的用冰代水,朱丹溪的酒制剂,皆在前医处方上稍加更动而疾顿瘳。《浪迹丛谈》载叶桂治邻妇难产几死,仅在前医催生方中加梧桐叶一片,产立下。后有他医效之者,天士笑曰:“吾前此用梧桐叶,以是日立秋故耳,过此何益!”。天士此法,我初不置信,及今思之,似或符合时间生物学的巧思。他如孙思邈处方具有“反、激、逆、从”的巧妙配伍方法。许胤宗的治病风不语,陆严治产妇血晕,皆以药物煎汤薰蒸而起沉疴。清徐灵胎用巧法有*斧神功之妙。张子和用汗吐下三法巧治众多疾病,他治一日饮水数升的消渴患者,竟用生姜自然汁饮服而其病得以缓解。他所著的《儒门事亲》中载述的巧法不胜枚举。子和还擅用改变情志法治愈了不少难治的疾病,其构思之巧。在古代名医中最为杰出。目前,医学心理学和行为医学,已为西方医学所重视,子和是此道的先驱者。

四、关键在博

过去程门雪先生在日,尝与我煮茶论医,均认为高明的医生,贵在审证明而用药准。然而,人体多奥秘,肺腑不能言,正如张机所说:“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故虽名家处方,未必药皆中病,叶香岩临殁前夕,对子孙乃有“医可为而不可为”的告诫。所以,品评医生水平的高低,还得看他对每一种病所掌握的治疗方法是多还是少。程公与我,咸有同感。孙思邈所称“医之所患患方少”者,其意正复相同。

试以治眩晕为例来说,近人多囿于“阳化内风”及“无痰不眩”之论,故平肝潜阳或化痰降逆如天麻钩藤饮、珍珠母丸、大定风珠、半夏天麻白术汤、*连温胆汤等视为枕中鸿宝。其实,治眩方法很多,阳亢可致眩,肝阳不升或下焦虚冷,亦可致眩。

升肝阳莫如大芎辛汤,温脾肾则术附汤、真武汤皆存捷效。

肾虚致眩,除左、右归之外,无比山药丸更佳。

阳虚而风寒入脑者,古方三五七散有卓效,汉防己散治风痰攻注之眩。

上热下冷者用增损黑锡丹,

上盛下虚者用沉香磁石丸。

郁金、滑石、川芎同用,能达木郁之眩。

柴胡实治眩良药,今人为“劫肝阴”说而废。

他如羚羊附子法、补中益气、当归补血、人参养营等汤,以及攻下、清火、温中、涌吐等法,皆治眩所不废,

而目前临床应用者甚少,将何以提高疗效!故博览群书与博采众方,实为当务之急。非博采则不能取精去粗,故“博”为深入研究中医学所必需。

上述的精、奇、攻、博四字,是密切联系的。处方之精、源于博采,奇不离正,巧生于熟,亦皆以博为基础。我的经验教训是:要学好中医,必须继承前人的宝贵经验,精读诸家医书,又要具备敢于实践的精神,只要勤苦钻研,锲而不舍,相信临床疗效必可提高,功夫是不负有心人的。

谈从医六十余年的教训

裘老博览群书,远绍旁搜,在中医基础理论、各家学说、经络、伤寒、温病、内科杂病、养生等理论有许多建树,并在文学、历史方面亦有精深的研究。曾主持编写了三十部著作,其所主编的《辞海》中医学科内容,《中国医学大成》、《针灸学辞典》、《新编中国针灸学》、《中医历代各家学说》等巨著均流行海内外。他的晚年力作《壶天散墨》以“抉择陈言,剖析疑似,俯仰古今,直道心源”而雄视当世。此外裘老撰写的“疑难病症中医治法”一文获中华全国中医学会论文一等奖,并在早年带头创制“经络玻璃人”及“脉象模型”获国家工业部二等奖与三等奖,为中医药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瘦因吟过万山归”是清代著名诗人*仲则的诗句。它深刻地揭示了治学的艰巨性,揭示我们研究学问者既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我走过了医学科学上崎岖曲折的道路,临床上遇到许多挫折和教训。这对我来说,诚然是痛苦的回忆也是深可惭愧的。今把它写出来公之医界同道,也许对初学中医者可以提供一些借鉴和参考,作为前车之鉴吧。

年毕业后即于是年开业行医,当时我对中医学的造诣是颇为自许的。自以为除了学过各门课程之外,还看过不少医书,仅举伤寒一类而言,当时已研读过数十家著作。温病方面、则沉酣于叶、薛、吴、王数家,特别对叶氏的温病学说,曾下过一番功夫。说起温病的症因药治,颇能历历如数家珍。另如金元四家和李时珍、王肯堂、张璐、张景岳、沈金鳌、林佩琴等医家著作亦通读一过。我最爱读的还是历代的医案、医话,因为这一类书多是前人的临床记述,最有裨于实际应用。对西方医学的重要学科书籍、亦曾粗加浏览。有关国学文献、经、史、子、集,茫如烟海,但亦贪多务得,粗涉范篱。故以读书而论,当然不敢说已破万卷,确实也读得不算太少了。

临诊方面,我在青少年时代即跟随叔父看病,后来又侍诊于孟河丁师之门,对于丁氏的一套常用经验效方,几乎熟极如流。并又亲炙海上诸名家之教诲,如谢利恒、夏应堂、秦伯未、程门雪诸先生的处方特色,也稍稍学到一点。故当开业伊始,饶有一种“学成问世”的优越感。满以为挟此以游,真可以天下走得了。

当开始应诊时,也确实看好了一些疾病。但在岁月积累,病人渐多以后,问题也就越来越突出。在诊疗过程中经常遇到很多疾病没有办法解决,过去学过的理法方药,辨证论治的本领全用上了,经方、古方、时方、验方一套套的都用上去,可是仍然有不少疾病不能解决。我开始对祖国医学的价值产生怀疑,信心也有些动摇了。我想中医理论是否是臆测的玄谈?是否真有指导临床价值。科学是不断发展的,中医理论已是几千年前的东西,是否早已过时?我甚至怀疑古代方书、医籍及医案医话中所载内容的真实性问题,真可说疑窦丛生。

因而就着重进修西医学。在认真学习了相当一段时期西医学并通过临床实践观察以后,我又别有一番感觉:西医分析病原病理,诚然清清楚楚,条理井然,还可从实验室验证,但从临床用药来看,有许多疾病也同样没有好办法,尽管诊断检查的仪器设备新颖精密,而最后落实到治病还是效果不显,甚至*副作用很大,什么抗药性、药物过敏、药物*、菌群失调等副作用随时可以发生。于是对西医药也没有多大信心,终日徘徊于中西医学之间,为想找寻一种治病的最佳方法而感到苦闷、发愁!

当时我又回忆过去学医时的情景,曾亲自看到上海名医如夏应堂、王仲奇、丁济万诸先生,他们治好了不少西医所不能治的疾病,程门雪先生亲自给我讲过治愈一个经德国著名医师确诊并谢绝不治的结核性脑膜炎病儿,他用的是《福幼编》中的一张方剂,在近代著名学者郑传笈所撰“丁甘仁墓表”中曾说:“晚年名益重,道益行,不独沪地绅商,争相招致,即西商之侨居者,积资数千万,出其百一,足以尽集诸西药,而有疾必折衷先生。”这使我猛然省悟,自己看不好病,是我没有学习好,不是中医没有办法,其过在我而不在中医学。这就使我在彷徨的歧途中又回过头来,于是磨砺苦学,旧书重温。

通过这次学习我终于一间微明,初步有以下几点认识:

1、学而不精:

我在中年曾害过一次湿温重症,经医院确诊为肠伤寒,身发高热,中西药物遍投而热不退,病延二周左右,乃邀请甬上名医徐余藻医治,徐以大承气汤加甘草,药后细思,读了伤寒论千百遍,还没有学会用承气汤,良足自愧!其原因由于我只知大承气汤的主证是痞满燥实坚,困守于前人注释的一般概念而不知用巧;同时,湿热蕴蒸气分,清宣透达之说,也禁锢了我的思路。而西医学中肠伤寒在后期禁用泻药的观念也束缚了我处方用药的手脚。这一次提高了我对中西医学是二个不同理论体系的认识,我不再那么迷信西医了。对于娓娓动听的湿温理论以及伤寒与温病的实质问题,认识也较过去有了深化。

在早年行医时,我见到一位医生用熟地、当归、白朮、柴胡以治感冒,心甚鄙之,然而曾目睹其病人服该方而告愈。当时以为偶中而已,未之奇也。后来,我自己也遇到感冒病人,曾屡进桑菊、银翘、杏苏、麻桂等方,久延未愈,最后用“五柴胡饮”而竟收捷效。我过去亦熟读景岳书者,由于没有学到手所以不取用,不会用。

2、学而不广:

我曾治疗一个患赤白痢疾病者,用了一系列治痢的正规方,如白头翁汤、木香槟榔丸、芍药汤、香连丸、枳实导滞丸以及丁师常用的治痢效方等,可是均无效果,下痢加剧,日夜登厕近百次,病人精神困惫,已臻危殆。在无可奈何中试用了一张《石室秘录》药味分量配伍奇特的方子,即白芍三两,当归三两,萝卜子一两,枳壳、槟榔、甘草、车前子各三钱,当时按照原书依样画葫芦,以冀幸中,不料服后次日泻痢次数减半,又服一剂而病全除。《石室秘录》是托名天师、雷公、张机、华佗等合著的一本伪书,我平素所不齿,今用此方竟如其所说“一剂即止,二剂全安,可用饮食”的奇妙效果。乃深悔我过去知识之狭和治学之偏见,未能俱收并蓄,有愧昌黎所称的医师之良。

3、学而不化:

我感到自己在中医理论和处方方面“化”的功夫很差。譬如偏头痛,历代医书所载,常用全蝎、蜈蚣之类,我也常用,但效果并不好。我深知章次公先生治疗偏头痛效果很不错,他也用全蝎、蜈蚣,但却有几点与众不同。

配伍方面:全蝎、蜈蚣常与补气养血药同用(如*芪、当归),而且用量也重;

还配合健脾化湿药(如淮山药、茯苓、制半夏);有时还加用附子。

剂型方面常采用粉剂服用,以小剂量日服三次,常取得满意疗效。以后我治偏头痛,多遵循其法而奏效,说明“化裁”的重要性。可见前辈用药圆机活法的一斑。

试再举心胸疼痛为例,目前多习用丹参一味,我亦曾武步其后,临床有效有不效。为此细察并世医家之善治该病者,则并不局限于活血化瘀一路,有的作痰饮治,有的用行气宽胸之法,或用芳香宣窍,也可用养阴或扶阳药,并有用甘缓及和胃或养心等法,效果远胜于用单味丹参。这使我感到“胶柱鼓瑟”之非。即活血化瘀而论,也不必定用丹参,我曾治过一些病人,先用丹参无效,继用手拈散、失笑散也无效,最后考虑到用仲景抵挡汤,服后效果非常好,病情明显缓解。我深深感到自己学而不化的东西太多了,我还进一步理解到,学习一门学问,如果不精、不广、不化,就等于不学。我认识到以前就是犯这个毛病,现在总算是刚刚入门。

学到老,开始懂得一点,以前完全是盲人瞎马,现在对中医学略有粗浅认识:

1、中国医学确实蕴藏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理论知识,其中有许多宝贵的经验,还没有被我们所掌握,特别是其中高超的理论,更没有被我们所认识,所以要虚心学习而万不可浅尝辄止和武断、臆测。

2、做医生要边读书,边临床,临床不能脱离读书,读书必须结合临床。光读书只有空洞的理论,光看病只有狭隘的经验,都无裨于提高自己,发展学术。

3、要开拓思想,既要精研中医学,也要读西医书,懂现代医学,还要多读现代基础科学和边缘科学的书籍。古代的文、史、哲也要有较好的基础。

4、中药的作用也是非常深奥的,不要用目前西医理论生搬硬套,例如发热、炎症、不要局限于清热解*,辛温药甚至补益药也可能有消炎或者更重要的作用。同时也要打破中医学中一些人为的“清规戒律”。对目前中药质量,必须迅予改正和提高,否则,正确的处方也难奏良好的疗效。我们要在中医药学原有基础上深入发掘,有所创新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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